闪瞬文学>穿越>星晷之刻 > 首章、亚尔莎三一七年,剑脊月,艾隆,翡罗宫
    埋首於桌案,批示公文不断,望遥不可及的文件峰顶,他忍不住怀疑当时轻狂的少年究竟是为甚,把一个人从风流倜傥的青年领袖,一步步地折磨、拷打成现实模样──谢顶、油腻而世故,浑身上下除了年纪外,都是负资产。

    光看手是没法判断年龄的,一双同笔杆相濡以沫、同贵妇出入沙龙、同乐器弦歌雅奏的手,似骨瓷般的质地,是否一般脆弱还另说。修长纤细的指腹扣着钢笔,下意识地拨弄上头那串袖珍而JiNg巧的齿轮,h铜作骨银为肤,黛蓝的墨痕蜿蜒,看那字迹渗入纸张纤维,将它晕染自己的颜sE──画面逐渐模糊,耳畔依稀传来铜管枪的爆鸣;红衣骑士的钢械马踏碎了新大陆的樊篱,亦将文明的亵衣狠狠扯落。

    共和,是自大而自卑的拼接怪,一边歌颂着进步、自由和平等的口号,一边作着与之相反的腌臢事──互扯後腿的官僚T系,盘根错节的前朝粪堆,终将学术界圈养成了军阀的禁脔,或在达官贵人的脚边献媚而滑稽;数量庞大的劳工群T因偿还不了名作尊严的高利贷,也无奈地抵押了所谓自由,只求明天还能尽情呼x1这城市弥漫的工业废气,啃那一口成分不明、濒临发霉的粗面包;人们在身周划下不可见的囹圄,佃农、市民、工人、新贵、骗子、革命者、思想家、暴发户、前朝遗老、无冕之王……一个个都孤芳自赏,一个个都沆瀣一气,在分分合合中抱团取暖,於纷纷扰扰中伐异党同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叹了口气,在产自殖民地的原木办公桌上,享用作为赢家的奢侈情绪,施舍廉价的同情粉饰着统治者的从容。

    宽敞而华美的办公室摆满战利品──艾斯堤亚式的廊柱边,几何结构的盛宴上金银财宝点缀,是流淌自古老文明的血;罗贝特风格的家具,粉白和曲线间错落着雕塑绸缎、兽牙皮草、陶瓷珊瑚等等;挂墙上,亚冯风格的作品张扬红的YAn丽和黑的深沉,冲突和对b下,那尊生前威武、Si後壮观的虎兽标本闭嘴沉默,好似被画中的神使刺了个血r0U淋漓。

    安静的室内,钟摆运作的声响微弱却清晰,不掺杂质的玻璃钟罩以民脂民膏提炼纯化,分秒不差的机械钟背後有着英年过劳的技师们。足有两人高的落地钟以h铜为骨架,四面透明的设计将内部机械的运作刻意展露,齿牙咬合十分丝滑,内部杠杆运作不休,一一动静传至上方钟面。

    硕大的表盘以珐琅瓷制,烧制的图腾代替数字,不止於此,多层结构的表盘会在机关的制动下──随日月星辰、季节时分的流转──调整位置和彼此间的排列组合,以极尽浮夸的手法,恣意炫耀着工业时代的浪漫。

    六根指针长短不一,代表着秒、分、时、日、月、年,多层表盘的组合则对应当晚星辰,上头还有俩袖珍钟面分表日昇月落;一日中不同时段,落地钟将以事先谱好的节奏报时,多为一刻作分界,一刻便敲钟一响、二刻便敲两下,以此类推,直至四刻後又是一循环。

    响亮的报时声,金属芯的音sE击穿一室静默。

    一声、二声、三声,象徵太yAn方位的日钟嵌在h道第一g0ng,述法g0ng的正中央;与之相对的月钟低调着,安居九曜之首──由十颗星构成的剑座──的剑身中後段,离高挂剑柄位的太阿不远,坐落於剑脊位置,於亮度排行第三、四的巨阙与湛卢之间。

    他的生活离不开这钟响,一下两下相当规律,随钟点开会开饭、应酬应对,虽偶有变化,但大部分的日子都差不多,差不多地忙、差不多地烦、差不多地活着。慵懒地坐那丝绒衬底的实木扶手椅,接下来的行程一如既往──阿图尔老先生,和他样式古旧、传统顽固的一袭黑sE礼服,上下班都挤那廉价的公用铜车,表情严肃地来官邸报到。

    含蓄、得T的敲门声响起,他埋首文件中,头也不抬:「进来。」

    「首相阁下,台长先生已经到了,就在外头整理几下。」秘书长是名身材纤弱的中年男X,神sE拘谨,肤sE相当苍白,稀疏的发打理得异常整齐,不算挺拔的鼻梁架一副小巧的圆框眼镜:「您准备好了吗?阁下?」作工JiNg致的白衬衣熨烫到位、不起皱折,袖口留出的长度符合上流社会的礼节,将层次感表现的很是地道,和穿衣人的气质相得益彰,给出恰到好处的压迫感,r0u合几丝刻意流露的卑躬屈膝,拿捏地入木三分。

    「没错,李。」他说:「待他打理完毕,便请人进来。」

    首相的工作还在继续,他浏览这一份份印刷JiNg美、内容空洞的公文,不禁感慨起──真是毫无意义的、挥霍着机械算力的共和官僚──然後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,作为最大的帮凶,生产着全国最多、最烂、最无聊的垃圾文件。

    手边的文件保持换汤不换药的优良传统:年年拨款却毫无起sE的下水道整治工程、商贾巨擘的避税专用──特殊条例下再分细则一二三、斗兽产业孜孜不倦的合法诉求、游走在粉sE地带的官妓产业链、一群贪得无厌的资本家把持着殖民地的巨额GU份──然後带资入场,将证券市场Ga0得乌烟瘴气,充斥盲目的浮华虚荣和贪婪筑梦的投机客,等等。

    就在首相的钢笔划过,尚在犹豫是否屈从工厂主的y威,拨那肯定进不了工人口袋的劳动补助,办公室的门面──以艾斯堤亚式浮雕妆点的对开大门,用材百分百橡木的奢侈品──终於有了动静,来人传统老旧的气质、周遭浮夸奢靡的模样,有种冲突的美。

    「日安,首相阁下。」面sE肃然的老先生蹒跚走近,摘下礼帽,将手杖搁置一旁。

    「请坐罢,第谷博士。」首相摆出社交姿态,皮笑r0U不笑的程度很有分寸,也停下手边工作。

    首都天文台台长,任职三十余载的第谷˙阿图尔博士伸出风霜刻划的手,拉开那小了一号的罗贝特式的粉白sE扶手椅,缓慢而颤巍巍地入坐,浑身上下不显老态龙钟的地方,是那对韶光内蕴、幽深晦暗的双眸。

    首相自然地接过老人家手里的帽子并顺手摆在办公桌上,他明白这位不懂客套、也不须客套、更不屑和他这种政治投机份子来几分客套,果不其然,博士单刀直入:「首相阁下,丰收月的九陆工博会必须中止。」

    首相恍了恍,看向博士的目光好似见了位JiNg神病友,会烧钱的那款,且用的是真钞:「博士,这不好笑。」

    「首相阁下,没有人在开玩笑。」博士的语气和学术上的严谨如出一辙,一丝不苟的作派充斥在举止谈吐间,浓郁地似本人厚重的裴汀口音:「丰收月,九陆工博会,中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