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黎步进蒲草巷的那一刻,仿佛一道天光照亮这个被市侩、庸俗和粗鄙浸透的泥淖,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摆脱宁泽后,裴黎就摘下了面具挂在腰间。

    接着,喂奶的妇人遮好衣物,转身进了家门;老头停下摇蒲扇,转而盯着他看;打赤膊的汉子们也站起身来,收拾好堵塞巷道的桌椅,抬进屋内。就像乞丐赏花也会拾掇自己,再邋遢的人,也不愿被美到这种程度的美人看见糟污的一面。

    飞鸾拎着两只扑棱翅膀的大鹅,脸上挂着苦笑。不知裴黎从哪里听来的,凡人们上门拜访时都会带点礼物,这是心照不宣的习俗。所以来蒲草巷前先去了菜市场,买了两只大鹅。

    裴黎:“大鹅可凶了。”

    裴黎:“但是好吃。”

    蒲草巷最深处是一间两进深的院落,前院有两只大水缸,墙角处用篱笆圈了个鸡棚,后院据飞鸾所说是种菜的。虽然简陋,但收拾得很整齐,因而显得还算宽敞。

    飞鸾奶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,刚放下手上正在纳的鞋底,门已经被推开了。飞鸾先走进来,手上拎了两只鹅,奶奶刚要责备他乱花钱,又见他身后跟进个人来。

    奶奶一瞬间就定住了,一个激灵回过神来,手舞足蹈:“仙女下凡啦!”

    裴黎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脸一黑:“太婆,你老眼昏花吗?”

    飞鸾赶紧道:“哥哥你别生气,我奶奶她有点老糊涂,她不是那个意思。”他要去搀扶奶奶坐下,攥着鹅翅的手便松开了,两只大鹅立马脱困而出,重现嚣张神态。

    恍若噩梦重临,大难降顶,大鹅们扇了扇翅膀,不约而同伸着脖子朝裴黎啄过来。裴黎一瞬间头皮发麻,他小时候叫太初弟子食肆内的肉鹅啄过,对这玩意儿有心理阴影。等回过神来,已经跳到了水缸上。

    “飞鸾!你快、你快,把它们都赶走!”裴黎紧张得声线都绷涩了。

    “哥哥,你别急,我马上来。奶奶!您就在这儿坐着,别添乱了行吗?”这头刚把奶奶扶回小木凳上坐着,那头裴黎又叫唤起来:“它们会飞,啊!扑棱上来了!我警告你们,别过来,我要拔剑了——”

    裴黎一剑的威力,飞鸾可是见识过的,立刻提高音量:“等等哥哥!不能拔剑!”

    奶奶:“仙女,仙女。”

    飞鸾大步跨向水缸方向,一片混乱中,无名香气涌入鼻端,很像腊梅的气息,却更加扰人心神。裴黎跳到了他背上,一面怂一面颐指气使:“快,捉住它们,嚣张肥鹅!今晚就炖掉。”

    漆黑柔亮的长发扫过肩膀,轻拂着飞鸾面颊。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。哥哥好香,哥哥的身体也好软,轻飘飘压在他背上,像没什么重量似的。叫人忽然就怦然心空。

    裴黎手都被啄肿了,杀鹅时毫不手软。不过之后的步骤他就不知道了。飞鸾拎着被砍断脖子的两只鹅,去灶屋烧了开水。

    裴黎坐在堂前的木凳上,支着下巴看他烫鹅拔毛。这样稚气的少年,却已经能很娴熟地操持家务了。他百无聊赖地问道:“奶奶,飞鸾爹娘呢?”

    奶奶就着阳光颤巍巍地给针穿线,说出来的话令裴黎吃了一惊:“飞鸾没爹娘,这孩子是我捡来的。”

    裴黎接过针线,给她把线穿好再递回去,奶奶还在絮絮叨叨。

    “我在有钱人家府上当了一辈子丫鬟。大概是四年前吧,我年纪大了,被那户人家辞退,告老还乡回到朱雀城,中途经过一叶山,在山脚下捡到的飞鸾。”